如何将八百里巢湖打造成最好的城市名片
(调研组成员: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城乡经济研究所所长孔令刚;光明日报记者常河、丁一鸣、马荣瑞;安徽大学创新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宋宏、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章玉政)
2020年8月,习在安徽合肥考察调研时强调,八百里巢湖要用好,更要保护好、治理好,使之成为合肥这个城市最好的名片。
阳春三月,八百里巢湖水平如镜,岸柳依依。从空中俯瞰,宛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江淮大地上,熠熠生辉。
安徽合肥与巢湖结缘于2011年。当年,安徽省部分行政区划调整,合肥“拥湖入怀”,成为全国唯一独拥五大淡水湖之一的省会城市,从此开始了一段关于“城湖共生”的动人故事。
2020年8月,习在合肥考察调研时强调,八百里巢湖要用好,更要保护好、治理好,使之成为合肥这个城市最好的名片。
到2022年,总面积100平方公里的环巢湖十大湿地已全部建成。同年,合肥入选“国际湿地城市”,成为全球43个“国际湿地城市”之一。
趁着春光,光明日报调研组一行从安徽合肥市中心出发,沿环巢湖大道缓缓而行,一路进水厂、探湿地、访人家,试图解码今天的巢湖何以成为合肥这个城市最美的风景、最亮的地标、最好的名片。
从英国泰晤士河到中国太湖,从日本琵琶湖到中国巢湖,大型河湖治理始终是一道世界性难题。
“巢湖作为受人类干扰强烈的大型浅水湖泊,污染源分布广、成因复杂,曾因水质恶化被列为全国重点治理的‘三河三湖’之一,治理难度极大。”首站,调研组来到安徽省巢湖管理局,对曾经的“巢湖之殇”,管理局相关负责人直言不讳。
2011年,合肥“拥湖入怀”后,安徽省巢湖管理局旋即成立,往日“九龙治水”的局面得到改变。对彼时的合肥而言,走好“城湖共生”之路的首要任务,就是再造“一湖清水”。
始终坚持点线面结合、内外源统筹,通过数十年努力,如今合肥已构建起一套全流域、全方位、全过程的水污染防治体系。
针对“点源”污染,合肥提出实施城市污水系统提质增效行动;针对“线源”污染,合肥提出加快推进南淝河、派河、十五里河等重点河流治理;针对“面源”污染,合肥提出构建巢湖流域农业面源污染大数据;针对“内源”污染,合肥提出实施控磷专项行动……
“我们的职责,就是决不让一滴未经处理的污水流入巢湖!”在合肥市肥西县污水处理厂(四期),肥西县重点中心环湖科项目负责人吴亚文告诉调研组。
调研组了解到,该污水处理厂是安徽省第一座极限除磷污水处理厂,于去年7月启用。相比原来污水处理厂总磷通常在0.3mg/L的指标,经极限除磷后,总磷可达0.05mg/L。根据数据,当前合肥已建成26座城市污水处理厂以及575个村级污水处理设施,水污染防治体系不断得以完善。
蓝藻,多年来如阴云一般笼罩着巢湖,阻隔着市民与水相亲。为此,合肥将蓝藻防控当作重大民生工程来抓,在四源同治基础上,新招旧法、笨力巧思齐上阵,通过布设藻情巡查点、配齐先进控藻设备、建立三级网格化防控打捞责任体系等多措并举,将蓝藻消灭在萌芽状态。
“去年夏天,合肥遭遇连续极端高温天气,即便如此,巢湖也没有出现大规模蓝藻暴发。”巢湖蓝藻深井处理装置运维负责人孟凡周告诉调研组。通过持续治理,巢湖平均水质已由2015年的劣Ⅴ类转为Ⅳ类,并一度达到Ⅲ类。
蓝藻防控,是合肥全力治理巢湖的一个缩影。河湖就在群众身边,说破大天无用,“一定要让群众闻到变化、看到变化、比较到变化。”安徽省委常委、合肥市委书记虞爱华说。
调研第一日傍晚,调研组偶遇家住巢湖附近的骑行爱好者李文勇,“十多年前,巢湖沿岸破败不堪,无景可言,尤其一到夏天,蓝藻暴发,简直臭不可闻。”前些年越骑离“母亲湖”越远的李文勇,这两年又将路线调整了回来,“吹着湖风,听着鸟鸣,现在环湖骑行是一种享受”。
乘上一艘小船,调研组一行穿行于合肥市肥东县十八联圩湿地之中,只见水清岸绿、百草丰盛、鸥鸟翔集、鱼游浅底,仿佛闯入了画中一般。
据了解,去年7月,包括十八联圩在内的环巢湖十大湿地全部建成,总面积达100平方公里,累计投资近60亿元。十大湿地串起一条“翡翠项链”紧紧围绕着巢湖,成为入湖河水的“过滤器”,日均净化水量可达120万立方米,构筑起环巢湖生态安全屏障。
“原先这里是远近闻名的渔场,鱼塘底泥中氮磷含量比较高,容易对水体造成污染。退渔后,我们通过筑埂建岛,铺设防渗膜,将淤泥堆放在岛的下部,如此各类植物就可以吸收底泥中的营养生长,同时也为鸟类栖息提供了良好的环境,还避免了污染水体。”指着30余座星罗棋布的“生态渗滤岛”,从渔场场长转身成为十八联圩生态建设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的李家政说。
李家政向调研组介绍,不仅有生态渗滤岛,十八联圩湿地还构筑了季节性草滩、湿草地、滩地、芦竹沼泽以及浅水区和深水区在内的多样化湿地环境,形成了完整良好的生态结构。
自2018年启动十大湿地建设以来,合肥始终坚持自然恢复与人工修复相结合的原则,采取了生态补水、退耕还湿、植被恢复、移民搬迁等一系列措施,努力再现巢湖“三面青山一面湖”的胜景;2019年,合肥首开保护湿地立法先河,为环巢湖湿地保护提供了法治保障;与此同时,后期管养也持续加强,自去年起,合肥将连续3年专门安排8500万元预算用于十大湿地生态效益补偿。
好风景带来好光景。当前,环巢湖十大湿地正积极探索一条保护与利用的双赢之路。
调研组一行来到巢湖半岛国家湿地公园,这里将湿地划分为了湿地保育区、恢复重建区、宣教展示区、合理利用区、管理服务区五大功能区,合理利用区种植的大量莲藕,不仅可以改善水质,还能够促进附近农民增收。
在滨湖国家森林公园,一座特殊的科普馆引人注目——蓝藻科普馆。在这里,市民可以通过各种设备,身临其境地了解蓝藻的前世今生以及可能对环境造成的巨大危害,树立保护巢湖的主人翁意识。
“智慧湿地”也在路上。调研组一行走进三河湿地宣教馆,首先映入眼帘的大屏幕上,湿地温度、降水量、动植物种类等数字一目了然,为湿地管养提供了有力抓手。据了解,未来合肥还将通过搭建统一智慧湿地管理平台,持续对十大湿地进行生态监测,对修复成效进行跟踪评估。
“你们看,这就是青头潜鸭!”提起今年春节期间首次在巢湖半岛湿地观测到的珍稀候鸟青头潜鸭,“追鸟人”赵鑫鑫面对调研组时仍难掩激动。
赵鑫鑫介绍,青头潜鸭野外种群数目极其稀少,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中被列为“极危”,也被我国列为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堪称“鸟中大熊猫”。
近年来,不断有珍稀候鸟在巢湖沿岸湿地现身,东方白鹳、白琵鹭、卷羽鹈鹕等珍稀候鸟都对巢湖“青睐有加”。“就拿东方白鹳来说,它们对栖息地的选择十分严苛,堪称‘生态检验师’。一批批珍稀候鸟现身巢湖,就是巢湖生态环境持续向好的最佳佐证!”巢湖生物资源调查项目组专家虞磊告诉调研组。
截至目前,巢湖沿岸有记录的鸟类总数已达300余种,随着十大湿地全部建成,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刷新。
2021年年底,安徽省巢湖管理局启动《巢湖生物资源调查及生态修复示范工程》项目,为科学划定鸟类保护区、合理设置观鸟区域和设施、鸟类救护等方面提供基础数据。
“湿地日常管理中,我们采取了挖壕沟、栽植绿篱、绿化缓冲等措施进行生态隔离,保证野生动物栖息生境和活动不受干扰。对鸟类分布集中区划定了鸟类保护区,开展观鸟、科研等活动要求保持至少300米安全距离,避免影响鸟类正常觅食和繁殖。”合肥市生态环境局相关负责人说。
“鸟类‘青睐’巢湖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在于巢湖丰富的食物资源。”虞磊表示。
2020年1月1日零时起,巢湖全面实施全域十年禁渔。三年多来,合肥始终以最大决心最强力度落实十年禁渔工作:改渔政监管“单打独斗”为“多手联弹”;不断更新渔政监管技术装备;将禁渔防线从湖上提前到岸上、市场上、餐桌上……禁渔三年,成效显著,如今“湖中不捕,市场不卖,群众不吃”已成为巢湖新常态。
今年49岁的杨永福是个“老把式”了,17岁起跟着父亲开始“水上漂”,一漂就漂了快30年。直到2019年,他亲手交出自己的捕捞证和渔船。
“说实话,舍不得。”杨永福向调研组坦言当时的心情,“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洗脚上岸’后指望啥养家,没念过多少书,一辈子就会打个鱼。但事实证明,党和政府给我们这帮上岸渔民的日子兜住了,兜得稳、兜得好!”他憨憨地笑了笑。
上岸后,杨永福拿到了政府给的补偿,一家人还住进了渔民上岸民生工程新居。稳定下来后,他就琢磨起了干点什么好,“我一想,禁渔不也是个商机吗?市民们吃不到巢湖的水产,我正好可以搞水产养殖!”跟水产打了一辈子交道,杨永福得心应手。在政府帮助下,他开起了巢湖市永福水产养殖家庭农场,从“船老大”变身“渔庄主”。
如今农场养殖规模已达300亩,借着巢湖生态环境持续向好、人气迅速爬升的东风,杨永福还吃上了“旅游饭”,搞起了垂钓和餐饮。正值周末,杨永福一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闲下来拿计算器一敲,“今天营收5000多块,一般节假日都能达到这个营业额。这日子,不比以前风里来雨里去强?”杨永福笑着对调研组说。
杨永福回忆:“前几年我们打鱼的时候就发现,以前很容易捕到几十斤、上百斤的大鱼,那时候已经捕不到了。巢湖禁渔,对子孙后代来说,一定是件大好事。咱们的‘母亲湖’,也该歇歇啦。”
还有渔民,上岸后“继续开船”。“继续开船”,不为打鱼,而是为了保护巢湖生态。从“靠水吃水”到“靠水护水”,王士成就是其中之一。上岸后,凭借多年渔船驾驶经验和对巢湖的熟悉程度,他受聘成为一名护渔员,协助渔政监管人员巡护水面,还主动参与蓝藻及水面垃圾打捞行动。
“在巢湖上生活了半辈子,哪儿容易有人偷捕,哪儿容易有人偷钓,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王士成说,“当年,没有巢湖,就没有我们一家老小的吃食。如今,时代变了,我们少一口,子孙后代就能多一口。”
据安徽省巢湖管理局相关负责人介绍,合肥全市禁捕水域退捕渔民共5600余人。为推动广大渔民上岸后稳得住、能致富,合肥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文件,保障渔民安置工作落实到位;全力做好退捕渔民社会保障工作,符合条件的退捕渔民按规定纳入社保覆盖范围;根据渔民年龄结构、受教育程度、技能水平等实际情况,开展退捕渔民就业帮扶行动,举办各类技能培训班……
据介绍,当前,劳动年龄内退捕渔民均已通过企业吸纳、自主创业、公益性岗位安置等方式就业,转产就业率达100%,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率也达到了100%。
“巢湖养育了我,今天,该我保护好她了。”望着湖面,王士成饱含深情地告诉调研组。
城湖共生。在城市发展定位中,合肥人响亮地提出:“大湖名城,创新高地”,这就意味着,巢湖和科技创新一样,成为合肥亮丽的名片。
从曾经的“鱼米之乡”到让人头疼的蓝藻污染,再到重现一湖碧水;从消失的十万亩湿地到重建十大生态湿地,从“九龙治水”到如今的“四源同治”,从人水之争到城湖共生……巢湖的“污”与“治”与其说变化的是容貌,不如说最大的变化来自理念。
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可以比翼齐飞。“2022年,合肥GDP达1.2万亿元,巢湖污染不增反减。事实证明,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是可以同时发力、并行不悖、共生共荣的。”调研中,合肥市政府副秘书长高斌友深有感触。
变化体现在这10年。10年中,合肥快速奔跑,经济总量翻了约3倍。作为环大湖而居的省会城市,合肥用10年的生态实践,探寻着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的大湖治理方案。
治湖先治河,治河先治污,治污先治源。梳理巢湖治理的举措,不难发现,巢湖问题在湖里,根子却在岸上。据此,合肥对巢湖综合治理实施的“四源同治”,其实就是点线面结合、内外源统筹,给水“出路”、与发展同路。
2016年,合肥开始实施“退居退渔”工程。一年时间,1.2万人搬出圩区,3500亩鱼塘水面清退。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的发展、城市的扩张、人口的激增,让巢湖污染排放总量与河湖环境容量不相适应的矛盾日益突出,水体污染日趋恶化,蓝藻水华频频暴发。面源污染和污水排放问题首当其冲,所以合肥的思路精准到位,就是治湖先治河,治河先治污,治污先治源。
本着这样的思路,2018年,巢湖“退居退渔”工作顺利完成,十八联圩湿地修复项目启动。
巢湖市烔炀镇1800多亩农业面源污染综合治理示范区地处巢湖一级保护区内。调研组看到,“绿肥”紫云英已经被旋耕机深翻在土壤中,等待滋养新一季的秧苗。农田内外沟渠交错,睡莲、菖蒲等挺水植物、沉水植物争相生长。
巢湖市农业环保站站长徐宏军介绍,2020年起,他们按照“源头减量控制,中间生态拦截,末端降解净化”的治理思路,通过化肥农药减量替代,建设生态拦截型沟渠与人工湿地净化相串联的系统,形成了农业面源污染治理闭环。
久久为功,持续增强流域生态系统自我修复能力。保护好、治理好巢湖是长久性、系统性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久久为功、持续发力。长江、巢湖十年禁渔后,肥西县严店乡余玉能彻底告别“渔民”身份,成为蓝藻站的捕捞工,每日巡湖、护湖,见证着水清鱼还的变化。巢湖实行五级河(湖)长工作体系后,不少昔日的渔民变身为巡湖员,原来的每天下湖捕捞变成每日巡河。合肥自去年起连续3年安排预算,专项用于环巢湖十大湿地生态效益补偿,构建湿地后期管养长效机制。
2021年6月,巢湖流域治理入选国家首批“山水工程”。巢湖流域“山水工程”围绕“一湖两带八区”流域生态格局,促进生态系统休养生息,增强生态系统自我修复能力。“现代治理需要政府、市场、社会三方共同参与,政府不能单打独斗。”合肥市副市长何逢阳说,围绕巢湖治理,近期合肥正在谋划开放更多应用场景让社会资本参与。他认为,合肥需要以“山水工程”为统领,从生态系统完整性和流域系统性出发,系统实施碧水、安澜、生态修复、绿色发展、富民共享“五大工程”,让巢湖成为合肥最好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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